一年，喧騰有騎著自行車行了三十多公里路，喧騰在西下的喧騰時候，疲憊不堪的喧騰他終于在一個樹林蔭翳的里駐足了。他在村口的喧騰一塊大青石上坐下，愜意地吹著涼涼的喧騰山風的時候，四五只或黑或黃的喧騰狗向他奮力狂吠了好一陣，他沒有理睬。喧騰狗叫得疲憊了，喧騰住了嘴，喧騰俯首帖耳在他面前臥成一個扇形，喧騰只是喧騰，它們的喧騰還在滴溜溜地向他打量著。這個人就是喧騰我。

所發生的喧騰事情依然記得，具體日期，真的忘了。真真切切是在盛夏，我應一個的約請，來到這個叫做古道坪的地方。其實，我來這里，除了接受約請外，也沒有什么別的目的，只是在半道上想起我將要走進一個山林小村的時候，心里才泛起一些激動的波瀾，我忽然發現，我要看一回的山色，也要體味一回山居的樂趣了。

經驗中和想象中的山林小村，在那樣極度熱烈的，應該有鳥語，也應該有更多的雞鳴狗吠。但到了村口才知道，除了迎接我的那一陣群情激奮的狗吠而外，我并沒有聽到更多。不過，雞、豬、狗倒是有的，而且很多，都顯出極其若無其事的樣子，或蹲踞，或游走，或長臥，營造出天下太平的盛世氣氛。

村子實在太小了，只有七八戶人家，我到村里的時候，不見一個路人，顯然，他們都勞作去了，看來，小村白天的都歸了雞豬狗，到了晚上，主人回來，畜生們才能享受到真正的與人共處的。若不是我這個做山貨生意的的存在，我還真以為這里是一處人居的遺跡了。從殘陽如血到暮靄四合，除了密集的光束掃過屋頂，掃過山林，掃過天穹外，并無一只飛鳥，也沒有聽到一聲鳥鳴。遠處，丹堡河水在巨大的臥牛石的間隙里流瀉的嘩然之聲隱隱約約地響著。
山里人隨的降臨才，才喂豬，才做飯，真正的晚飯。
晚飯后，家的院子里多了幾個人影 確實是人影，沒有電燈，高高的窗臺上放著一盞煤油燈，發著昏黃而渾濁的光，仿佛在接續早已消失了的殘陽，或者簡直就像從灶膛里移出來的一點火星，終究因為燈芯太小，燈光太暗，照到的地方并不算大。分明有幾個人，但確實只能看出幾個人影，人影也顯得蕭瑟凄涼。每有風來，燈焰劇烈搖晃兩下迅疾熄滅，主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再次點亮。在這樣的窮鄉僻壤里，這樣的一盞煤油燈所包含的仁義禮節，我是清楚的。 山居門闊憑月照，貴人來時方點燈 。我不想讓主人因為我的來臨而白白地耗費燈油，當山風又一次吹滅油燈時，我建議說，不點燈也許會更好一些，我的第一層意思當然是節省煤油，我的另一層意思是燈光會招來蚊蠅、蛾子這樣的一些飛蟲而于人有擾，主人的舉動告訴我他首先領會了我的第一層意思，并趕快起身摸索著把本已熄滅了的煤油燈放到更為的地方。
有燈的時候，蕭索的人影像朝圣一樣默默地盯著搖擺不停的燈焰冥想，好像生怕說了話會多費一些燈油。現在無燈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現世，才七嘴八舌地說起話來。他們的所談無非是、農事、獵取之類，非但讓我沒有任何興趣，反而幾似于催眠了，加之勞頓，我終于不堪疲憊，便作別摸黑談天的人們，到指定的房間里去睡覺。
在陌生的床第上不能安睡的習慣叫做 詫鋪 或者 岔鋪 ，這習慣我就有。本已困極，躺到床上，睡意全無，反而開始輾轉反側，兩眼睜得大大的盯著一屋子的，亂七八糟地想一些事，到了想無可想的地步，才觸摸到自己：遠離家人，只身來到這個寂然的小，躺在別人的床上，大睜眼作著自己的夢，一路上醞釀好的詩意和趣味一點一點地從心里開始逃離，最后剩下的，只是酸楚與了，為自己荒唐的行為感到后悔，上，對人的殺傷力最大的事情恐怕莫過于后悔吧。越后悔，越短促的夏夜過得更快一些，天一亮，我就回去。可是，我失眠了。
并未糊紙的格子窗的上部，透進來一絲亮光，當我確認那一縷越來越亮的光是的時候，第一聲蟬鳴自遠處傳來，初極縹緲，繼而響亮。的確是蟬鳴。蟬的夜鳴，我聽過多次，但那時那地的而清越的蟬聲如幽寂的塵世里忽然唱響了驚世駭俗的佛號一般喚醒了我蒼白而幽閉的，我的意識全被它吸引住了。我側耳靜聽，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然后是更多的蟬一同高聲唱和。透進窗來的已在屋里投下一大片爽朗的光斑，雜然的蟬聲和清爽的讓我的腦海幻化出白晝的影像來，我便下床，輕輕走了出去。
那幾條狗又向我狂吠起來，我依然不予理睬，站在院子里一動不動，狗好像也認為我并不是陌生人，再無合圍叫囂的必要了，便從喉嚨里發著憤憤不平的哼哼聲，又在我的面前臥成一個扇形。
山中的是這般的大，也是這般的亮，大得讓人瞠目，亮得令人驚悚。近處的山林容顏可辨，遠處的山林輪廓清晰。蟬雖不見，但聽得蟬聲一片。到底是引發了蟬鳴呢，還是蟬鳴增加了月兒的明亮，我不知道，反正很亮很亮，比主人的那盞油燈不知要亮到多少倍，設若他們這時候都起來坐在院子里交談，我定能看清楚他們的可愛的臉龐。聽著蟬鳴的時候，似乎又有鳥鳴加入了，開始是若有若無的輕輕的一兩聲，繼而鳴聲放大，仿佛是乘著輕風而來，然后是踩著薄云而來，最后，終于踏上了實實在在的樹枝，便放心大膽地唱起來。循聲而望，樹木的枝梢之間，果然有鳥影在跳躍翻飛，終于，如一蟬喚來百蟬，一鳥召來百鳥，或于葉間低唱，或對清風長歌，或向皓月高鳴，空山回響，月影傳歌，看來， 月出驚山鳥 ，確有其事了。
忽然，仿佛有黑色閃電一般的東西撲面而來，好像要觸著鼻尖了，又迅疾調轉方向俶爾遠逝，只在清爽而的空氣中留一些短暫的 唰唰，沙沙 的翅翼的聲響，那是蝙蝠在覓食。再仔細一點看，注滿的空氣中，飛舞著碩大的蛾子，它們的鱗翅上面忽閃著。黃土的院壩里，甲蟲在急匆匆地游走，它們背負著的鞘翅閃閃發亮。這個沒有院墻，也沒有大門的院子，讓幾棵蘋果樹占去了一大半，在婆娑的葉間，蘋果已如拳頭大，果子，也各有一副光閃閃的臉龐。
我已經深深地沉入這一片激蕩著天籟混響的湖底了。我突然覺得，這個，一直沒有閑著，白天屬于人，晚上屬于野物。這些前來趕赴盛會的生靈們，會吟誦的，不會吟誦的，應該都是物世里的吧，我真羨慕它們的無憂，羨慕它們的無爭，也羨慕它們的無仇無怨，甚至羨慕它們沒有生死的恐懼，可惜，我不能在那一刻幻化為一只鳥或者一只蟲，不然，我一定要和它們同聲而歌了。
大概聽到了狗的異常的狂吠，出來察看。恰逢此時，對面的山林中傳來羊的叫聲，我問他：你們的羊，晚上不收進羊圈嗎？他說：羊早進圈了，那是黃麂在叫。
黃麂隱身在山林中，我當然看不見，不過，憑它們的叫聲我能想象得出，山林深處，像黃麂這樣的野物，此刻，也懷著和我一樣的吧。
又一陣山風吹來，丹堡河悠長舒暢的一聲感嘆隨風而至，在我的心里打了一個轉，催生了我的一聲暢然的吐息，又隨風遠去了。
我真的有睡意了，是因心境的安適與暢然而生的睡意。那一夜，我的頭，一定枕著一大片嘩然的山林合響，也枕著無比清爽的了，而在我的夢中，我也應該變成一只蟬，一只飛蛾，一個蘋果，或者一只蟲子了吧。
2011-5-9作于未末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