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民族工業造"芯"
收納達人最新版本
發布日期：2024-01-06
在同齡人中，懷念春節我離家算是懷念春節很早的，十二歲的懷念春節時候就已經離開父母，負笈南下三百余里求學，懷念春節一年只回家兩次，懷念春節通常暑假是懷念春節父親來接，而寒假則是懷念春節母親接我回家。
沒有寄人于籬下，懷念春節是懷念春節決然不能明白何為度日如年的。每一天都掰著指頭過，懷念春節實在想家了，懷念春節就趴在窗臺上，懷念春節眼巴巴地向東北方向張望。懷念春節目光跳過漓江，懷念春節穿過一片田野，懷念春節卻被一座座山無情地彈回。山那邊的那邊的那邊，一定是沙嶺，那里才是家。
而終于熬到寒假，天沒有亮就啟程了，路途遙遠，為的就是能夠在天黑以前回到沙嶺。出門行二十來分鐘，就是縣城的汽車站，通常都是買的第一班車，顛簸兩個多小時便到了桂林。那時候，我以為桂林汽車站是世界上最大的車站了，買票的窗口前排著長龍，跟不要錢似的。進站還有人檢查行李，不過他們好像很少檢查那些提皮箱的。而母親挑的一擔鼓鼓的蛇皮袋，他們就很感興趣，頤指氣使地讓打開，待看到里面不過是些衣物、還有沙田柚，便揮揮手讓我們趕緊離開。
在候車廳通常要等到中午才輪到我們的班車，那是我最期待的時間了。候車廳里有賣糖果的、賣衣服的，還有賣鞋的，比石塘圩的街市熱鬧多了。我最中意的就是那個賣玩具槍的柜臺，每一次都會駐足停留，眼睛貼在柜臺的玻璃上看。我最想買的就是那把銅制的駁殼槍，可惜太貴，要十二塊錢，而從桂林去石塘的汽車票，才不過六塊錢。所以每一次，我都只能貼著柜臺的玻璃看一看，槍在里頭，我在外頭。而終于等到要上車的時間了，我才會對母親說，我要買把槍。母親通常會拿出二十塊錢，讓我自己去買，而我則是揀一把兩塊錢左右的射水槍。
那時從桂林去石塘要四個多小時，路況不是很好，汽車不但顛簸得厲害，還一路走走停停，路邊的人揮手即可上車。如果路邊的人不揮手，汽車也會在他們跟前停下來，售票員則吊個腦袋出去問他們上不上車。我那時暈車，最害怕的就是走走停停，車門開關時噴出的汽油味令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我以后的打死也要坐直達車的思維，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啟蒙的。
從石塘去沙嶺，還有十二里的泥巴路，沒有車，只能步行。我把玩著射水槍，象一個探路的小兵走在前頭，母親挑著行李跟在后頭。寒冬臘月的山路是很難行的，但一個十二來歲的孩子，卻是完全沒有概念，管它凜冽的山風，管它饑餓的野狗，管它濕滑的濘泥，我只知道在天快黑的時候，也就到家了。
那時候太小，不知道這一天奔波的辛苦，只記得看駁殼槍那一段時間的興奮與滿足，第一回體會到這種辛苦則是在西安念大學的時候了。
也就從那時開始，我才明白，火車票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雖然對于西電與通院，我說過一百句的差，道過一萬句的壞，但在搞火車票這件事情上，我對院系的學生會還是蠻感激的，那可真是了不起，每次寒假都能幫我訂到票。
離家遠了，回去的時候就總想帶點什么。獼猴桃應該算是陜西的特產吧，我在到西安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渾身綠毛的東西，狀如雞蛋，卻硬邦邦的，聽陜西籍同學說弄點東西漚一漚，比如埋在米堆里，待軟了方才好吃。臨到寒假的時候，學校西南門的后街總有很多賣獼猴桃的，多是一箱一箱地賣，往西再走百來步，進到徐家莊的集貿市場，就能尋著散裝的了。一整箱太沉了，路上搬來搬去實在麻煩，揀二十來個，和著衣物還有書籍，剛好塞滿背包。
雖是二十來個，但其實也挺重的，肩膀酸痛倒在其次，要命的是擠車老拖后腿，背包撂在背上甩來甩去，那里拼得過那些赤手空拳的。雖然座位有車票保證，但還需搶行李架，遲了被人占，自己的背包就只能扔地上。
搶到行李架后亦還不能安心就座，有兩件事還需特別留心：一要隄防背包不能被別人的行李壓著，獼猴桃在背包里漚著，只消一夜就變軟，再被一壓恐成果醬了；二要選擇一個合適的人在自己座位邊上站著。一列火車里，絕大多數人是只能買到站票的，不得不靠著座椅站一路。但我總得挑一個看起來光鮮體面的人站在自己座位邊吧，所以對那些渾身邋遢滿嘴煙味的，我通常都是說有人了，讓他們走開，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很難忍受一路的邋遢與二手煙。
等這兩件事辦妥了，方才能輕松地望望窗外，安心享受這一路的旅程。北方冬天的顏色著實單調，純黑白的，比熊貓還要干脆。樹木、村莊、還有山坡，一律統統的灰色，就連天空也都是灰白灰白的，單調得令人犯困。瞇著眼，聽著車廂廣播里譚晶的歌聲， 萬水千山多么遙遠，阻擋不了回家的心愿 ，心中先是涌起一股游子歸家的情懷，繼而又化作一種莫名的感動。
火車呼嘯著，哐當哐當，穿潼關，掠中原，跨荊楚，出湖湘，入嶺南。睜眼醒來的時候，火車已經奔馳在廣西境內了，此時的窗外才是我熟悉的景象，鐵道旁的香樟樹上掛著片片綠葉，幾頭黃牛在田埂上嚼著枯黃的草根，青瓦紅墻的村莊，有乳白色的炊煙縷縷升起，一片片松葉林將連綿的群山染成墨綠色。
待參加工作之后，每年的春節才真的令我頭痛。惠州處在京九線上，去桂林沒有直通的火車，要坐火車得去廣州。
廣鐵集團在惠州汽車站對面有一個售票點，可以出售廣州始發的車票，但我從來就沒有買到過，實在拼不過那些通宵達旦排隊的。我去排隊要的不過是票，可那些人似乎卻是要命，明知從早排到晚都輪不上，就夜以繼日，渴了咽咽口水，餓了勒勒褲帶，屎脹尿急統統憋著。我還是放棄了吧。
汽車倒是有去桂林的，臥鋪車，卻不是直達，走走停停的那種，每兩天發一班去。實在不敢坐，不光是討厭走走停停，最主要是懼怕不安全。汽車進廣西，要翻一段盤山路，我總擔心那會出現意外。新聞上有太多這樣的報道，每年總有一些返鄉的汽車翻落山谷，那些可憐的游子，滿懷憧憬地跨上歸家的路，卻不想一頭撞進了鬼門關。
無奈的選擇就只有飛機了，那真是個奢侈的交通工具。那時的工資才一千八百塊一個月，單單一張飛機票就要八百九十塊，算上往返，抵得上每年有一個月是在替民航打工，付款的時候咬的是牙，痛的是心，割肉一般地痛。
然而這還不是悲劇的全部，由于飛機只有夜晚的航班，沒有白天的，在桂林落地的時候幾近半夜，不得不在桂林停留一宿。幸好那時進軍還在桂林，可以去他那里住一夜，后來進軍離了桂林亦南下深圳，我就不得不去尋酒店了。這樣一折騰，待回到沙嶺，就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本來春節的假期就十來天，光是回家的路上就花去兩天，怪可惜的。
既賠上金錢又賠上時間，這不符合經濟學中 理性人 的行為，但卻符合現實的情感。父親在我參加工作的第三年，患上了晚期鼻咽癌，生日漸希，而我又沒有什么假期，就算五一、十一和春節逢假必回，一年也只有三次，余生的日子里，父子倆的見面，掰著指頭就能數過來。即便刨去路上的行程，春節也是我們能夠相處最長的假期，這份親情是不能用經濟學來計量的。
后來父親病逝，我將母親接至深圳，除先父對周之日回過一趟沙嶺，逢年過節便再無回去。先人既去，胎地無掛，歸無宿處，何復以歸？
接連在深圳已經度過了三個春節，再也不用為火車票而發愁，也不用為飛機票而心痛，但內心里終有一種惆悵與失落。這哪里像是春節呢，沒有了回家的奔波和辛苦，春節似乎又少了一味調料。好比坐趟公交車，無論坐多長時間，那都不能叫做 出遠門 。
除夕之日，給一大學同學電話拜年，得知他除夕之夜需要在火車上度過，大年初一才到得浙江老家。起初，還有些替他難過，除夕之夜，團圓之時，他卻還在奔波回家的列車上。但掛斷電話之后，我忽而又有些羨慕，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 家 的地方，讓你夜以繼日不辭辛苦地奔去，這奔波是何等的幸福！林沖的夜奔，是家破人亡后被動的無奈，而春節游子歸家的奔波，卻是闔家團圓時主動的回歸。
然而這種奔波已經離我遠去，似乎永遠不會再來，或許二十年以后，我的兒女會象父輩一樣，踏上他們自己的奔波之路。只不過到那時，我已經從一個曾經奔波的游子，變成了倚門倚閭的老人。
沒有寄人于籬下，懷念春節是懷念春節決然不能明白何為度日如年的。每一天都掰著指頭過，懷念春節實在想家了，懷念春節就趴在窗臺上，懷念春節眼巴巴地向東北方向張望。懷念春節目光跳過漓江，懷念春節穿過一片田野，懷念春節卻被一座座山無情地彈回。山那邊的那邊的那邊，一定是沙嶺，那里才是家。
而終于熬到寒假，天沒有亮就啟程了，路途遙遠，為的就是能夠在天黑以前回到沙嶺。出門行二十來分鐘，就是縣城的汽車站，通常都是買的第一班車，顛簸兩個多小時便到了桂林。那時候，我以為桂林汽車站是世界上最大的車站了，買票的窗口前排著長龍，跟不要錢似的。進站還有人檢查行李，不過他們好像很少檢查那些提皮箱的。而母親挑的一擔鼓鼓的蛇皮袋，他們就很感興趣，頤指氣使地讓打開，待看到里面不過是些衣物、還有沙田柚，便揮揮手讓我們趕緊離開。
在候車廳通常要等到中午才輪到我們的班車，那是我最期待的時間了。候車廳里有賣糖果的、賣衣服的，還有賣鞋的，比石塘圩的街市熱鬧多了。我最中意的就是那個賣玩具槍的柜臺，每一次都會駐足停留，眼睛貼在柜臺的玻璃上看。我最想買的就是那把銅制的駁殼槍，可惜太貴，要十二塊錢，而從桂林去石塘的汽車票，才不過六塊錢。所以每一次，我都只能貼著柜臺的玻璃看一看，槍在里頭，我在外頭。而終于等到要上車的時間了，我才會對母親說，我要買把槍。母親通常會拿出二十塊錢，讓我自己去買，而我則是揀一把兩塊錢左右的射水槍。
那時從桂林去石塘要四個多小時，路況不是很好，汽車不但顛簸得厲害，還一路走走停停，路邊的人揮手即可上車。如果路邊的人不揮手，汽車也會在他們跟前停下來，售票員則吊個腦袋出去問他們上不上車。我那時暈車，最害怕的就是走走停停，車門開關時噴出的汽油味令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我以后的打死也要坐直達車的思維，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啟蒙的。
從石塘去沙嶺，還有十二里的泥巴路，沒有車，只能步行。我把玩著射水槍，象一個探路的小兵走在前頭，母親挑著行李跟在后頭。寒冬臘月的山路是很難行的，但一個十二來歲的孩子，卻是完全沒有概念，管它凜冽的山風，管它饑餓的野狗，管它濕滑的濘泥，我只知道在天快黑的時候，也就到家了。
那時候太小，不知道這一天奔波的辛苦，只記得看駁殼槍那一段時間的興奮與滿足，第一回體會到這種辛苦則是在西安念大學的時候了。
也就從那時開始，我才明白，火車票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雖然對于西電與通院，我說過一百句的差，道過一萬句的壞，但在搞火車票這件事情上，我對院系的學生會還是蠻感激的，那可真是了不起，每次寒假都能幫我訂到票。
離家遠了，回去的時候就總想帶點什么。獼猴桃應該算是陜西的特產吧，我在到西安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渾身綠毛的東西，狀如雞蛋，卻硬邦邦的，聽陜西籍同學說弄點東西漚一漚，比如埋在米堆里，待軟了方才好吃。臨到寒假的時候，學校西南門的后街總有很多賣獼猴桃的，多是一箱一箱地賣，往西再走百來步，進到徐家莊的集貿市場，就能尋著散裝的了。一整箱太沉了，路上搬來搬去實在麻煩，揀二十來個，和著衣物還有書籍，剛好塞滿背包。
雖是二十來個，但其實也挺重的，肩膀酸痛倒在其次，要命的是擠車老拖后腿，背包撂在背上甩來甩去，那里拼得過那些赤手空拳的。雖然座位有車票保證，但還需搶行李架，遲了被人占，自己的背包就只能扔地上。
搶到行李架后亦還不能安心就座，有兩件事還需特別留心：一要隄防背包不能被別人的行李壓著，獼猴桃在背包里漚著，只消一夜就變軟，再被一壓恐成果醬了；二要選擇一個合適的人在自己座位邊上站著。一列火車里，絕大多數人是只能買到站票的，不得不靠著座椅站一路。但我總得挑一個看起來光鮮體面的人站在自己座位邊吧，所以對那些渾身邋遢滿嘴煙味的，我通常都是說有人了，讓他們走開，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很難忍受一路的邋遢與二手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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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呼嘯著，哐當哐當，穿潼關，掠中原，跨荊楚，出湖湘，入嶺南。睜眼醒來的時候，火車已經奔馳在廣西境內了，此時的窗外才是我熟悉的景象，鐵道旁的香樟樹上掛著片片綠葉，幾頭黃牛在田埂上嚼著枯黃的草根，青瓦紅墻的村莊，有乳白色的炊煙縷縷升起，一片片松葉林將連綿的群山染成墨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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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鐵集團在惠州汽車站對面有一個售票點，可以出售廣州始發的車票，但我從來就沒有買到過，實在拼不過那些通宵達旦排隊的。我去排隊要的不過是票，可那些人似乎卻是要命，明知從早排到晚都輪不上，就夜以繼日，渴了咽咽口水，餓了勒勒褲帶，屎脹尿急統統憋著。我還是放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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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的選擇就只有飛機了，那真是個奢侈的交通工具。那時的工資才一千八百塊一個月，單單一張飛機票就要八百九十塊，算上往返，抵得上每年有一個月是在替民航打工，付款的時候咬的是牙，痛的是心，割肉一般地痛。
然而這還不是悲劇的全部，由于飛機只有夜晚的航班，沒有白天的，在桂林落地的時候幾近半夜，不得不在桂林停留一宿。幸好那時進軍還在桂林，可以去他那里住一夜，后來進軍離了桂林亦南下深圳，我就不得不去尋酒店了。這樣一折騰，待回到沙嶺，就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本來春節的假期就十來天，光是回家的路上就花去兩天，怪可惜的。
既賠上金錢又賠上時間，這不符合經濟學中 理性人 的行為，但卻符合現實的情感。父親在我參加工作的第三年，患上了晚期鼻咽癌，生日漸希，而我又沒有什么假期，就算五一、十一和春節逢假必回，一年也只有三次，余生的日子里，父子倆的見面，掰著指頭就能數過來。即便刨去路上的行程，春節也是我們能夠相處最長的假期，這份親情是不能用經濟學來計量的。
后來父親病逝，我將母親接至深圳，除先父對周之日回過一趟沙嶺，逢年過節便再無回去。先人既去，胎地無掛，歸無宿處，何復以歸？
接連在深圳已經度過了三個春節，再也不用為火車票而發愁，也不用為飛機票而心痛，但內心里終有一種惆悵與失落。這哪里像是春節呢，沒有了回家的奔波和辛苦，春節似乎又少了一味調料。好比坐趟公交車，無論坐多長時間，那都不能叫做 出遠門 。
除夕之日，給一大學同學電話拜年，得知他除夕之夜需要在火車上度過，大年初一才到得浙江老家。起初，還有些替他難過，除夕之夜，團圓之時，他卻還在奔波回家的列車上。但掛斷電話之后，我忽而又有些羨慕，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 家 的地方，讓你夜以繼日不辭辛苦地奔去，這奔波是何等的幸福！林沖的夜奔，是家破人亡后被動的無奈，而春節游子歸家的奔波，卻是闔家團圓時主動的回歸。
然而這種奔波已經離我遠去，似乎永遠不會再來，或許二十年以后，我的兒女會象父輩一樣，踏上他們自己的奔波之路。只不過到那時，我已經從一個曾經奔波的游子，變成了倚門倚閭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