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二月，凍上節氣上顯示出驚蜇，凍上是凍上傳統意義上的了。在這個時節，凍上天、凍上地、凍上萬物要猛地驚醒了，凍上小蟲子們爬出來要感受那暖洋洋的凍上天氣了。他也被猛地蜇了一下—驚醒了，凍上因為他家沒水吃了。凍上他家接水輪頭的凍上管子埋得淺，大那么冷的凍上天沒凍住，反而在這時節凍住了。凍上是凍上按管子的師傅告訴他的，讓他想了好長也沒弄明白。凍上

他挖了埋管子的地方，想打開管子的通道，讓水能流得通。但是地上的土凍著，他的進度停停歇歇，害得鄰居家的小三輪長時間不能走這兒，得繞道才能回到院子里。鄰居家就跟他說叨上了，說是要斷道兒了。他沒有理鄰居家的說叨，說叨很快上升到生氣與憤怒，形式上從只言片語的不滿到言辭激烈的辱罵了。他在這方面是敏感的、計較的且是有經驗的。他是落戶過來的，不是坐地戶兒，常受人欺負，他覺得，有時別人一個，他都能從中間看出是對他的小看，反正他這幾年受得氣夠多了。

他不是省油的燈。在山上的時候，因為和本家的一個淑別弟兄鬧意見。在正月十五，他給那弟兄家旺火上放了一個雷管。雷管響后，旺火飛上天像一樣，他幸災樂禍地說：省下買煙火錢了。那弟兄曉得是他干的，曉得他的賴白性，托了他媽事情才算了結了。算是那弟兄識時務。要不，若給那弟兄省下吃飯錢，便要出人命了。他和那弟兄商定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雖然是各走一邊，他走得雄糾糾氣昂昂，那弟兄走得手發顫腳發軟。在山上他算是個潑皮了。

到了山下，誰曉得他，況且曉得他又能咋樣。一個外地戶兒，在別人地盤上，是龍臥著，是虎盤著。他覺得他是龍虎，受到了小蟲子們的氣，這口氣時常地讓他咽不下去。遇上這種事兒，他老婆不打勸他反而還煽陰火，常說他不爭饃饃爭口氣，要像個男人樣兒，要不然要被別人欺負死了。說完后他老婆比他還快地沖出去和鄰居氣勢洶洶地嚷，嚷的嚷的，說到七溝子八岔子的事，鄰居就掏出下面的“老二”和他老婆嚷，這不是羞辱他嗎？他說：士可殺不可辱，這明擺著糟蹋人嘛。他老婆哭喊著說鄰居耍流氓。他一聽他老婆哭喊，頭就大了。他便拎著鐮刀上去了，一鐮刀下去，三寸長的口子。狗日的鄰居一是嚇傻了，二是疼傻了。知道厲害了吧，他和他老婆晚上談起來，兩個人還樂得睡不著覺了。

鄰居是怕他了，但鄰居找上了在村上當村長的本家弟兄，這弟兄是不怕他的，要他賠錢賠醫藥費，他不賠。這弟兄說話在村里可是代表全村的，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不賠，這弟兄就在街上等他，這弟兄看他開三輪車從地里回來了。這弟兄就叫他下來，他就下來了，這弟兄便把他的三輪車開走了，他大氣也沒出一個，這叫潑的怕橫的，不拿醫藥費就拿車頂。明的他是打不過這弟兄，他想暗地里招架這弟兄。

他乘上那輛開往古交的火車去他二姊妹家，他二姊妹嫁在古交。古交那邊煤礦多，他想問下礦的二姊妹夫弄點炸藥，把這弟兄家給炸嘍！像他在山上那弟兄家一樣。但還是有區別的，那弟兄是嚇一嚇，這弟兄恐怕得玩真格的。一個村長要讓外地戶兒嚇住了，還在村里混不混了。當然二姊妹是不會支持干他這個的，他料到有這樣的結果。二姊妹勸他：你把他咋死了，你還活不活了。說這些都是氣話，什么年紀了，還跟年青時一樣不考慮后果嗎？他借著坡下道，來了個驢打滾兒。他說二姊妹說的對，不過，他放出這樣的話去，是想讓這弟兄掂量掂量，事情不能做過分了。他也犯不著因為這么小的事玩命吧！

二姊妹放下心來，好酒好菜的招待他，還領著他在古交的城里轉了轉。這次來就當是他到古交游山玩水了。古交沒啥好看的，都是些黑煤灰的景兒，就算是古跡跡，也是黑煤灰似的古跡跡。他二姊妹夫不愛聽他這話，要極力維護的古交，說古交比北京還好哩，說是整個新城的規劃都仿北京城的樣子建的呢。他嘿嘿笑了，說是再仿也是黑煤灰樣兒。他說話處處嗆著二姊妹夫，二姊妹夫就不待勞搭理他了。他說：要說景美就數他婁煩老家了。前山里有一洼湖，湖邊放著小舟，過對岸誰都可以架那小舟的。望不到頭的水著了天色，藍格瑩瑩的讓他這輩子都不想離開。二姊妹夫便要梗直脖子問：那你家為啥搬到山下呢？這下問得他臉上掛不住了。他嘆了口氣，說：到了他們后山，吃水卻成了問題。他爹就托兒帶口搬到山下來。在山上，誰敢欺負他？是人受他的氣。下了山，他敢欺負誰？是他受人的氣。他實在是受不了了。

他是個驢脾氣，家里人和山里人都得順毛毛撥拉的，到了山下，村里人卻是故意逆毛毛撥拉他，撥拉得他常犯驢脾氣。為此，他吃過很多虧，他的驢脾氣使不上了。看著他的驢脾氣使不上的難受樣兒。他二姊妹就拉他進了教堂。

進了教堂，他是神人了，就不跟凡人一樣的這弟兄計較了，他要原諒這弟兄了。他根據圣經上的話自己總結了一句，叫做寬恕別人，釋放自己。他要本著悲憐的心救贖這弟兄了。他想：要想讓別人真的怕自己，就得做像耶穌那樣的神人。他要在靈里住進耶穌，用圣經上的話感化別人，然后讓別人從心底里害怕他。正如到了開春的這時節，暖氣消開了上面的土，冷氣才下到土下面把管子給凍上了。他想到這里，自己先樂了，這么淺顯的道理，以前卻怎么沒有想到呢？他要讓這弟兄從心底深處害怕他，就像這時節凍上的管子一樣。想到這兒他好像也做到了，他要樂呵呵地坐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