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雨后一陣緊似一陣，雨后天漸漸暗下來，雨后窗外的雨后樹枝像受了魔鬼的蠱惑，拼命地逃離樹干的雨后挽留，樹葉瑟瑟著顫抖。雨后雨來了，雨后仿佛一場罪惡的雨后控訴，越來越悲憤交加，雨后一場歇斯底里的雨后喧泄。黑沉沉的雨后，一整個下午。雨后到傍晚的雨后時候，才算發泄殆盡，雨后天空終于松了一口氣，雨后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西邊還帶著一點鐵銹色的微紅。卡卡顯出不安來了，它望著我直哼哼，抬頭看看墻上搖擺不定的鐘表，已經七點多了，卡卡是在提醒我，到了放風的時間了。可是，我猶豫了片刻，剛下過雨，外面那么濕，趟一遭回來就得給它洗澡。而卡卡似乎讀懂我的不大情愿，越來越不安了，哼哼的聲音一陣比一陣執拗，抓我的小腿，撕咬我的褲角，把我出門的平底布鞋也叼了過來。我終于投降了，放下手中的《季羨林文集》，帶著卡卡下樓去了。

剛下過雨，地上一坑一坑的水洼，不想濕了鞋子就得繞著道兒小心行走。而卡卡全然不顧這些，在屋里關了一整天，它十分珍愛來之不易的自由，不余憒力地充分享受，它顯出異常的興奮，歡快得撒著花，讓我一路難以追趕得上。碰到鄰居的愛犬妞妞，在沾雨的草地里打著滾，追著人家的尾巴轉了好幾個圈。沒有得到預期的青睞，便失去了持久的興趣，逃離開來，向著前面濃密的綠地和綠地上的花叢里奔去。

雨后的空氣濕漉漉的，裹夾著濃重的土腥味以及草木的枝葉雨后散發的腐敗氣息。我喜歡這種含混不清的味道，它潛藏著一種說不清的生機，總讓我聯想起 瘋長 這個詞匯來。一場雨過后，陽光慈愛地譜照，肥美的土壤，水份充足的補給，給草木的旺長醞釀出合理的情節背景。

法桐濃密的倒影跌在水坑里，還有跌進水坑里的云朵，像沾了污水的棉花，濕濁而沉重。麻雀藏在濃密的槐葉里，全然沒有理由地吵成了一團亂麻，它們快樂無限地歡叫著，從一個樹枝跳到另一個樹枝。枝葉上殘存的一串水滴，突然滴進了我的脖子里，冰涼剌骨。我突然想起已有一會兒看不到卡卡了，急追幾步，也沒看到。一只灰喜鵲站在一棵白玉蘭的枝頭不安地跳動，嘰嘰喳喳地叫著。我四下里搜尋，突然在一棵丁香樹下的草坪里，我看到了卡卡，它神情專注地盯著地上的什么東西，發出粗野的、挑戰性的 唔唔 聲。尺方之外，站在玉蘭枝上的那只灰喜鵲更加急迫地尖叫著。卡卡似乎并不關注周圍的一切，包括灰喜鵲的尖叫，它只關注它眼前的什物。它試探性地伸出了一只前爪，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唔唔 了兩聲。當它再次伸出前爪，做出往前捕捉的姿勢時，玉蘭樹上的那只灰喜鵲子彈一樣射了過來， 砰 的一聲，落在卡卡的近前，脖子上發著光的灰綠色的羽毛全都豎了起來，驚惶萬狀，發出絕望的凄慘的叫聲，做出決一死戰的姿態。卡卡先是嚇得一激靈，后退了一步，然后，它立刻進入警覺的備戰狀態，它發出了粗野的 唔唔 聲，挑釁地望著，與那只灰喜鵲對視。瘦小的灰喜鵲與粗壯滾圓的卡卡站在一起多么不成比例，卡卡已經做好了開戰的姿勢，蓄勢待發，它只需稍稍用力一按，那只灰喜鵲就將死與它的股掌之間。這場戰爭的結局注定沒有懸念，與灰喜鵲比起來，卡卡簡直是個龐然大物，我不忍看到這個世界的弱肉強食，我同情弱者的本性支持我本能地大叫一聲 卡卡 ！一個箭步沖過去，我把卡卡按住了。這時候我才發現，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瑟縮著一只小小的灰喜鵲，全身的毛濕透了，貼在瘦小的骨架上，可憐巴巴地匍匐在地，孤苦無援，冷得發抖。嫩黃的小嘴張張合合，卻已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終于明白了，是那場雨和那場風合謀，制造了一個意外，把它從它溫暖的巢穴里掀翻在地。風吹了那么久，雨澆了那么久，它也掙扎了那么久，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它已飛不起來了，或者，它還根本沒有學會飛。它無助的母親，焦急無助地啼鳴，想救出它的孩子，不惜自投羅網、赴湯蹈火的勇氣，我從這視死如歸的壯舉里讀出了一種驚人的力量，令我敬佩，讓我情愿為之稽首。
我想幫幫它們，可又不知道怎么幫。稍走近一些，更加劇了那只喜鵲媽媽的緊張情緒，它不信任地盯著我，焦燥地叫著。我猶豫了，拽著卡卡，后退了幾步。
在生命對弈的瞬間，卡卡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穿越，它顯得異常安靜。矚目，向那只灰喜鵲，眼神里有說不清的內容和含義，然后，轉身，離去。
我也跟著它心尤不甘地離去了，然后不由自主地回頭，回頭
2013年6月9日于石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