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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媽、三嬸雖說排起來還是姑侄。可日常里大媽在三嬸面前，總要占點上風，因此，兩人也就在村里人面前擺個樣子。荷花是李奶做主娶進門的，二叔為著這事，就沒再叫過一聲 嫚 ，每晚出去尋相好。荷花再有怨氣也是沒法，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親娘總是在荷花哭回家又送著回來。

叔伯母間總要冒出點你多我少的爭吵，荷花念叨著李奶 吃虧是福 的教誨，每回都讓了些。可大媽愈發張狂，得空就在二叔面前，數落荷花算計怎么不是，架不住輪番的挑火，二叔越發的放開，即便寒冬臘月，沒個十一二點也不會回家。李奶幾次得曉，一把拉著荷花，邁開小腳就跑人家門前破口大罵。直到一個深夜跌倒在渠道坑里，摔斷右腿，從此躺上床。荷花每回去見李奶，總是紅著眼圈出來。

李奶摔斷腿后，三家輪著用躺椅抬到各家住上一月，起先還是正常。過了一年，大媽、三嬸就有些嫌隙了。最后，干脆讓荷花騰出柴房，各家輪著送飯。說是這樣，照常還是荷花多費些神氣，免不了總要去填補大媽、三嬸的斷檔。李奶饑一頓、飽一頓的，好幾回荷花見到碗里都長起些白毛。李奶躺在床上拍著床沿，一邊是講給荷花聽，一邊是咒著兩個兒媳， 屋檐水滴滴點，遲早要報應的 。

李奶連恨帶氣，在病床上躺了三年，最近才耗盡了生氣。
被抬上靈堂時，李奶氣息已經很微弱，三個兒媳婦圍在床前，荷花探探李奶的鼻息， 老嫚，還有些日頭要熬哩 。
大媽、三嬸互相打了個照眼。
荷花，你先照顧一日，明早來調我，家里幾個孫囡還未排停當呢 ，大媽先開了腔，未等荷花應答，就轉身走了。
荷花，我聞不來這香火味，心里頭惡心，想吐 ，三嬸捂著鼻折轉身。
哦，你去就是了 ，荷花轉身的功夫，三嬸已經消失了身影。
連著幾天，荷花進進出出給李奶擦臉，喂食。大媽、三嬸每天也照幾次面，來了，就跪在李奶的頭前，燒些紙錢，嘀咕著，靈堂里剎時紙灰紛飛，濁浪騰騰。
這天，李奶突然就泄了氣，荷花紅著眼圈，跟大媽、三嬸說， 你們快去看看，嫚，看著是弗來了 。
嗯，老嫚剛剛還好好的 ，大媽騰的從座椅上跳起，幾步就到了靈堂，一下撲到老人身上，搶先嚎啕大哭。
三嬸也不示弱，在大媽一個抽泣間斷， 媽呀...... 的突出一陣猛嚎，靈堂一下子喧鬧起來。
荷花被一種無法名狀的傷痛堵著喉嚨，竟然無法出聲，眼前迷晃晃的人影扯成一片。
荷花，你去看看張嬸來了沒，等下鄉親來拜祭，我又哭不來 大媽站起身來吩咐。荷花拭干眼眶，發現李奶臉龐已被覆上張黃裱。被李奶碩大的鼻端頂著，只露出下垂的一張大嘴，緊緊的抿著。
荷花拿手背去探李奶的鼻息，又去搭老人的脈搏，微微的，似乎有游絲般顫動。荷花揭掉黃裱，在老人胸口上下揉動，不長時，李奶嗆出一口濃痰。大媽掃掃周邊的人群， 我講，嫚咋會介快去呢，昨晚我還喂了一小碗粥呢 。 荷花，你也是，別人家都要認為是我們在咒老嫚早死呢 。被大媽一陣搶白，荷花為著自己的疏忽顯得局促起來。
李奶又堅強的挺過一周。其實大家知道老人頑強的支撐著，是為啥？李奶一直想著抱重孫，說是過奈何橋時才會有人攙扶著，不然掉下十八層地獄，轉世都難。可大媽家兩個媳婦連著生了三個閨女，三嬸家更不爭氣，大兒子娶了個二婚，還不會生育，余下兩個，八字還沒一撇。荷花家的兒子，李奶打小就特別疼愛，每天 亮亮 的叫在嘴里。亮亮的婚事便成了李奶唯一的寄托，想抱重孫的念頭也全部壓在亮亮的身上。李奶的神魂在生死界的邊緣游蕩徘徊。
亮亮妻子預產期在李奶送到靈堂后一個禮拜，這段時間安頓在娘家，亮亮每天兩頭來回的跑。
這天，亮亮妻子突然感到自己下身濕濕的，有種向外沖漲的感覺，一家人趕緊忙活著將人送到村衛生室，醫生看到情形，知道是孩子臨產了，一番忙碌，也就是小半個小時，孩子出來了，是個男孩。亮亮出了衛生院，就緊著給家里報了信。那邊荷花放下電話就跑到靈堂里，湊到李奶耳朵跟前，大聲說著這個喜訊。李奶好不容易從昏沉中冒出點生氣，臉上竟然窨出了紅暈，伸直了雙手在空中探摸著，荷花知道李奶的心思， 小孩還在外婆家呢，我去打電話叫他們過來 。
第三天，亮亮扶著妻子還有些疲累的身子，來到李奶跟前， 來來，讓奶奶摸摸 ，荷花將孩子抱到李奶跟前，孩子在襁褓中彈開一雙黑黑的眼珠，就瞪了一下，又合上了。 哎呀，小鬼口水袋怎么這么大，看上去不是很靈光 ，大媽湊過來看了一眼， 鼻子看上去蠻像姓吳的種的 ，三嬸也插過來看。亮亮妻子聽著這兩個長輩的話語，有些黑下臉，去扯亮亮的衣袖。
荷花還沉浸在歡樂中，麻利的抽出孩子尿布，將李奶的手牽引著，去掏摸孩子的褲襠，李奶一陣摸索后，嘴角明顯的抽動了一下，就拉著荷花的手往枕頭底下摸，荷花從枕頭下抽出個小布包，四四方方的，一指來寬，大家伙都盯著布包，亮亮岳母這時就拉著女兒到邊上， 去跟你婆婆講，不要透開,這是老太太留給你兒子，很利市的 。亮亮妻子醒悟過來，和亮亮叨咕，亮亮抹不開臉， 算了，由她去 。荷花三兩下就將布包散開了，原來是一疊零鈔，最大面額也就是10塊，期間一毛、兩毛的都有，看著是有一疊，仔細數數，攏共才是68塊8毛，鈔票底下，還有根銀簪，兩個金耳環。大媽上來取過金耳環， 我家孫囡，老人也沒送過件像樣的東西，這也算是傳傳代 ，銀簪自然三嬸就搶過了，亮亮岳母在邊上有些生氣，轉身就拉起女兒抱著小孩出了門。
老人的錢，是給后輩人的，你們幾個重孫女快點過來，大嬸來分錢咯 ，大媽又在招呼，三個重孫女一下子就圍在了荷花周圍，在自家奶奶的鼓動下，跳起來來爭奪， 弗要搶，都有份，每人17塊 ，荷花將這些零鈔周翔的分下去，余下了17塊8毛。 你家多分點，我是不會計較的 ，大媽撇開荷花，帶著幾個孫女趕著去領孝服了。
荷花攥著這些零鈔，卻找不到兒子媳婦的身影。回轉身，看著李奶，已然張開碩大的鼻翼，露出黑黑兩個深洞，舌頭長長的吐出，硬邦邦的，灰灰的，全然沒點血色。
屋里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哭喪，香火升騰起，逐漸竄出靈堂，隨著孩子們跳躍的身姿，在周邊弄堂里穿梭，揚起在整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