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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1
企業新聞

 

 

多年以后的東干腳

 

多年以后的東干腳

我帶東初回東干腳。多年東干

多年以后的東干腳

在分岔路口下了車,多年東干我還走下水溝,多年東干在水溝里拂水洗了腳。多年東干

水溝的多年東干水清清的,在長了銹般的多年東干水草上流動如光。

身后——馬路那邊的多年東干坦嶺,在陽光里干干凈凈的多年東干像個撒了巧克力的原麥饅頭。坦嶺一直如此,多年東干我看到的多年東干時候,就是多年東干光禿禿的。多少年過去了——我真的多年東干算了算年輪,二十幾年過去了,多年東干它還是多年東干沒啥改變。作為一個孤零零的多年東干小山包,或者一直不變,才符合我們的記憶。

我撿起地上的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我都快要忘記了的刀,我為什么帶上刀?我很久很久沒有回東干腳了,因為時間荒廢,或許用得上刀。

段家已經荒廢,空坪子擺著的殘垣斷壁像殘局。

段家嶺像時間的墓碑,在南與北之間端然而立。陽光很透明,段家嶺上一點塵霾也沒有,干干凈凈,像剛出窯的泥陶。天也很干凈,像冰凍了的湖面。回家的路也很干凈,像從腰上摘下來的黃綢帶子。田野是秋收后的樣子,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景象,非得要說,那就是大地套上了一件土黃色的汗褂子。

頭上天很干凈。

腳下地很肅靜。

看得到東干腳了,兩層樓的白色樓房遍地都是。

水溝——這是一年四季不斷流的水溝,水來自舂水,那邊的溝坡上,赫然立著一排墓碑,大的,如門板,上面用朱紅寫著熟悉的字和陌生的名字;小的如沙發背,上面用朱紅寫著熟悉的字和陌生的名字。碑都是麻石,上面的麻點顆粒清晰可辨。

一共五塊嶄新的墓碑。

我扭頭看東初,看見田野,如同天空的墓碑。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把東初的頭按到懷里,說:別看,我在。

東初把頭偎在我懷里,我幾乎是拖拽著他走路。

段家嶺下,一片漆黑,那是松林,段家嶺的墓碑。

順著水溝的方向進了村,居然沒有遇到一個人。

第一戶的白鐵門亮的跟鏡子一樣。

第二戶的鐵門刷了綠漆,銹著,斑駁如唱戲的花臉。

他家是養狗的,這個時候,狗應該沖了出來,不是歡迎,也應該狂吠報警。門邊的狗洞敞開著,像是一個裝飾。對面是一堵圍墻,園子里的房子是原生態的,粗糙的紅磚墻面上的窗子,玻璃都沒有裝,掛著一片塑料薄膜。塑料薄膜應該是嘩嘩作響的,此時也沒有動靜,像貼在了墻上一樣牢靠。旁邊的兩棟房子——我知道它們的建造者死了很多年了,他的兒子也去了長沙——進城了,但院子里的荒草卻像有人照顧一樣長的整整齊齊,沒有老鼠、野雞、異蛇禍害的凌亂。陽光照在上面,給它們披上了一層彩衣。荒涼的味道,卻從草叢里爬出來,掛在了墻壁上。

一路走過來,路過那些房子的時候,我看了,都關著門,或者鎖著。

這些建筑都是新式建筑,當初農村刮起一陣家家蓋新樓的風,不管家里幾口人,都蓋一座精鋼別墅。對這些房子,我談不上厭惡,就像我對以前的瓦房子一樣談不上喜歡。房子不過是我們心靈的天空,怎么樣的天空,給我們什么樣的身份。我們有了新身份,我們馬上又放棄了,進城了。跑得太快,不,應該說城里生活的誘惑太大,或者,留在村里的人太少,扛不住人氣的稀薄和寂寞,也扔了家私進城了,而這村——成了我們生活的墓碑。

東初聽見我老是說墓碑,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一點也沒有受到驚嚇,而是對我好奇,好像我成了陌生人。

踩著童年生活的場景,沿著巷子走進去,在路上,我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閉上眼,我一點也不敢相信,那是我的腳步聲,嚓——嚓——嚓——

巷子那邊的房子——幾座瓦屋,已經荒廢了很久。墻上的白灰在剝落,窗子的木頭越來越老,門越來越瘦,瓦越來越黑。屋子后面的竹林,越來越茂盛。竹林的嚓——嚓——嚓——,越來越明顯。

竹林是什么時候有的,我真不確切知道。

東干腳本來是沒有竹的。

東干腳的人喜歡在門前河邊種吊柏樹。地里長起楊柳樹樹苗、楓楊樹苗,也舍不得拔掉。走出門,看到一排綠樹,樹就像我們的生活一樣堅定,幾十年過去了,我們走了,撇村而去,那些樹,依然站在河邊,越來越堅定。屋后種橙子樹、批把樹、桃樹,大伯父家屋后還有一棵梨樹,村子側邊,種李樹、柿子樹,那些空地里,種板栗樹、棗樹。竹是什么時候搬進東干腳的?看過去,東干腳后面的空地上,都是竹的尾巴,綠綠的,它們在屏著呼吸一樣看著東干腳。

東干腳的竹,很可能是從外面撿來的。

東干腳的瓦房子在它們面前坍塌。

養護我們的家,現在成了一灘爛泥。

過去的生活裝在我們的腦袋里我們用心血溫暖著,在觸到門邊那一堵斷墻的時候頓時蒼白的毫無意義了。兩百年歷史,我們輕輕就合上了,撇之如爛履。我們的生活變了,變得無足輕重,我們仍然緊緊抓住,那是時代給的救命稻草,城市是追求的彼岸嗎?我們進了城,就上岸了嗎?想到在長沙、永州、廣州、深圳、東莞、中山的東干腳人,東干腳永遠是他們的,他們卻不永遠屬于東干腳。在他們美其名曰的為家鄉的奮斗中,東干腳實實在在地成了一塊他們人生的踏腳石。

東干腳的房子一棟一棟,在陽光里安靜的矗立著。

我聞到了陵園的味道,我拎起刀,我看到了可憐的自己瘋狂起來的模樣。

打開門,房子里彌漫著粉塵的霉味。

父親的遺像在中堂上,他用深思熟慮的表情對著我,眼睛里滿是不舍的星光。

我跪下去,匍匐在地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東初立在門邊,他在看著眼前這個不屬于他的東干腳。

他屬于哪里,我不知道。

我屬于這里。

我心里沒有歡喜,懸著的心在蕩著,在這恩深似海的地方,也像鉛一樣軟弱了。

東干腳沒有墓碑。

我努力的安慰自己,那些完好的路,總會載回人來。

那是回家的唯一一條路啊……

 

202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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