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阿媽曲珍使了什么法子,阿波霍她自己沒有到區里來,婚禮區長卻成了她的阿波霍 代表 。區長過來對我說: 阿媽啦說了:珍沁沒有哥哥,婚禮就由我作為她的阿波霍大哥來告訴你結婚需要注意那些事情。我還是婚禮先從巴青的老規矩講起吧。在民主改革之前,阿波霍若是婚禮按照巴青的老規矩,阿波霍的阿波霍婚禮儀式規矩多得很。第一是婚禮男方看好了對象,先要請一位拔兒巴(介紹人)。阿波霍由拔兒巴向男女兩家介紹彼此的婚禮情況。
區長笑著說: 這個介紹人,阿波霍現在就由我來當。婚禮然后是阿波霍女家的母親和他們的主要親戚,共同來商量并切決定這門親事是否合適。珍沁的妹妹、弟弟都還小,阿媽啦就跟我和拉姆商量了一下,我們三人覺得你這個女婿還可以。現在就講第二步:談 仁 (聘禮)了。
這時候扎西拉姆一手提一著把酥油茶壺,一只手拿著兩個瓷碗,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她嘴里說著: 你倆講了這么久的話,口也干了吧?請先喝杯酥油茶。這些情況就由我來接著講吧。按照民主改革前牧區的生活水平,一般的中等牧戶,聘禮一般是10頭牛(50兩藏銀為一個 舵次 ,一頭牛折成藏銀就是五個 舵次 ),有些貧困家庭, 仁 也可能就只有一兩頭牛。有的窮苦人家里,一頭牛也拿不出來,就只好兩個人找個山洞一住了事。第三步再談 棕查 (女子的頭飾),這比 仁 要多五成甚至更多。這部分錢由男女兩家各承擔一半。女子出嫁前一天,先要在娘家宴請親朋好友。第二天,男家派來 念波 (迎親人)2 5人,也有多至10人的。新娘由舅舅和兄弟陪送去婆家,送親者一般也是十來個人,都要騎上高頭大馬。只是 格亞 (男方送出的聘禮),如男家當時送去女家10頭牛,過了兩個月(最遲1年),女家在回送給男家 仁索 (返回聘禮)時一般就要返回兩倍以上。所以巴青有句諺語: 收的聘禮多了,姑娘的爹爹會吃虧;收的聘禮少了,姑娘的爹爹還是要吃虧。 新媳婦迎回來了,阿媽(婆婆)要在 雪索 (擠奶桶)里倒滿水,桶外再圍上潔白的哈達,桶的提手上要纏上 打德 (栓綿羊的繩索)交給新媳婦,然后再由婆婆為新媳婦另起一個新的名字。若是男方到女方上門,程序完全與上面一樣。只是 馬巴 (入贅的女婿)來到女家,則要由阿爸(丈人)送給男孩全套鞍韉,也要由阿爸給這新郎倌取一個新名字。
區長接著說: 拉姆說的這些老規矩,我們可以不去理會它,但是你知道了也有好處。阿媽啦還說了,你既然是他們家的 馬巴 了,今后藏裝是一定要穿的。她決定馬上請人給你做一件新藏袍,這個要求你可一定要答應老人家。 我說: 那藏袍子太大太厚了,我穿起來感到不方便。 區長說: 你都當著劉書記的面保證了,今后要做個巴青人,一件藏袍都不愿穿?你哪點能夠當個合格的阿波霍?
不等我回答區長的問題,扎西拉姆好像是憋不住了,接著就向我介紹起巴青藏袍的優點來了:
巴青牧民的皮袍子,跟我們日喀則農區的衣服大不一樣。它在白天,是人們穿在身上的衣服,可是到了晚上,它又變成了蓋在人們身上的 被子 。它的特點可以歸納為:一寬、兩長。一寬是指腰圍特別寬大;兩長是袖子長、袍子長。男人們的皮袍衣擺長可及足,因為經常要騎馬外出辦事和勞動,穿著時先將下擺上提至膝蓋處,再系緊腰帶,腰帶以上皮袍多出的那部分,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口袋(藏語叫 多布色 )。人們外出辦事,一般都要帶上自己的木碗、鼻煙筒,還有其他的一些零星物件,統統都可以裝在這個 口袋 里,甚至連一個小嬰兒也能夠舒舒服服地躺在 口袋 里睡覺。皮袍的下擺剛好蓋住膝蓋,看起來就像是一件短大衣。不論是坐、蹲、跳、跨,都十分的方便。平時右邊的衣袖是不穿的,就隨便地吊在背后,一點也不妨礙行動,在我看來,甚至還有那么一點瀟灑。因為高原白晝與夜晚溫差大。就拿巴青來說,盛夏的中午,陽光直射,氣溫能達到27~29攝氏度,但一到晚上,氣溫又往往可以下降二十度或者更多,中午氣溫高時,將右邊衣袖一脫,袒露出右臂;晚上氣溫下降時再穿上衣袖,真正是冷熱兩相宜。晚上要睡覺了,先在地上鋪好墊子,再將腰帶一松,那看似短短的皮袍就立即還原而成為一條溫暖舒適的羊皮被子了。先用皮襖將全身松松裹住俯臥睡下來,然后翻身在皮襖上面蓋上一條毛毯或者是毛氈,再將脫下來的藏靴、皮褲疊在一起做為枕頭,早上起床時,先拿掉毛毯,站起身來,將皮袍下擺提至膝蓋處,再將腰帶一系,被子又還原成了皮袍。這時,再蹬上高腰藏靴,戴上央托送給你的那頂火紅狐皮帽子,腰上別上一把鑲銀嵌珠的腰刀,再背上你那支湯姆森沖鋒槍,老王同志可就是一個剽悍非凡,要多瀟灑就有多瀟灑的康巴漢子了喲!
這時候區長又搶過話頭,對我說: 巴青婦女的皮袍衣擺比男子的還要更長一些。平時穿著時雖然下擺及腳,腰帶以上的 口袋 還是要比男性的大。這口袋不但能當小孩的 睡袋 。春天母羊產羔季節,貧苦人家的羊不多,上山放牧時一般都不用帶 盧結 (專門用于在山上接羔用的口袋),若母羊在山上產下了小羊羔,就直接放到那 袋子 里,一次可以裝兩只初生的羊羔。另外女性皮袍也比男人的更為考究,一般都要縫上綠、紅、黑三色薄呢花邊(藏話叫做 堅松 ),再窮的人家,也要用綠、紅、黑的平布縫上 堅松 ,富裕人家則更要縫上寬寬的水獺皮邊,再配上頭上裝飾的綠松石、九眼石、珊瑚珠和銀飾。那一套行頭,動輒上萬元甚至就是十多萬。
聽了區長兩口子演雙簧般的介紹,我覺得,依照藏北牧區的特殊環境,藏裝的設計確實很科學,也挺有審美觀點。一般說來,牧區的色彩是比較單調的。整個草場,除了夏天色彩斑斕,綠多黃少,其余三個季節(冬、春、秋),山上山下,黃色都占著統治地位。草原上游走著的牛和羊,主要也就是黑、白兩種顏色,婦女們服飾那鮮艷的色彩,也算是給這幅色彩過于單調的圖畫添上了些許鮮艷。
就像上世紀六十年代,人們開會時那個慣用的 公式 ,先是 務虛 學習文件;再轉入 務實 談具體事情。剛才區長兩口子將藏袍的優點和它的重要性都介紹得很詳細了,務虛也就結束了。接下來是務實:先要去買好幾十張羊羔皮;再請人將之鞣制好;再買來面料,最后才是請一位自己信得過的工匠來縫制袍子。這么多的 工序 ,可不像現在,只要有了錢,其余什么都能夠 心想事成 ,在那個年代的巴青縣,縫制一件羊羔皮的藏袍,沒有個一年兩載,是辦不成功的。
就在這時候,扎西拉姆一聲不響地出去了。我還以為自己的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了她?可一轉眼,她手托一個小包袱又進來了。將那包袱往我手里一遞,說一聲: 給!這就算是扎西和我送給你的賀禮了! 我打開那包袱,里面竟是一件嶄新的黑色燈芯絨面子的羊羔皮藏袍。我一看,這不就是她去年專門請人給區長做的嗎?為了這件新皮襖,扎西拉姆東家一張、西家兩張,費了兩年的時間,才買齊了這些羊羔皮,請人將它們揉制好;后來又托人從那曲買來燈芯絨布面子,最后又請人縫制,前前后后費了三年的功夫,這哪里是一件藏袍,它就像是一盆火,讓我感到是那么燙手。我立即將那袍子又塞給了拉姆,說: 區長直到現在還沒有一件像樣的藏袍,這件袍子我堅決不能要! 拉姆笑著說: 扎西現在女兒都有兩個了,一件藏袍以后再做也來得及。你可是馬上就要當新郎官,連新藏袍都沒有一件,那怎能行? 見我還是不答應,區長說: 還記得你剛來高口區,我就對你講過,從今往后,我們就是戰友了。什么叫做戰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戰友!同心協力、同生共死才是戰友呀!為了一件小小的袍子,你倆讓過來又推過去,像什么樣子? 我手里捧著沉甸甸的羊羔皮藏袍,可心里更加覺得,區長那一席話,字字都有千斤重。
今日我寫這些往事時,時過境遷,現在的情況與五十年前早就今非昔比了。如今一般牧民家里,生活條件大大改善,別說普通的被子,就連羽絨、絲綿被子也不稀罕了。草原上,身穿西裝革履,一手駕駛著摩托車,一手接聽手機的牧羊人,比比皆是了。而婦女一套高級的服裝和頭飾,價值已經達到了幾百萬元。
直到阿媽認為一切都準備好了,我才將自己就要結婚了的事情告訴了老陳。別看那時候的老陳自己還是個光棍漢,聽說我真的要結婚了,倒好像他自己就是那個新郎官,特別地高興。他笑嘻嘻地對我說: 告訴你,這結婚可是人生中的頭一件大事,總該有個儀式才成吧。 我說: 你也曉得,藏族人的婚姻,儀式還是挺講究的。可我和你一樣,什么都不懂,等阿媽來了再問問她老人家吧。
那天阿媽曲珍帶著二女兒敏珠到區上來了,可是真的見到了老人家,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那小房子住不下,她母女倆和珍沁都住在區長家(區長那兩間房子夠大的了)。老陳說: 你真正是紅樓夢里頭說的那根 銀樣蠟槍頭 喲,平時里嘴若懸河,見到未來的丈母娘這槍就熔化了。好了,我幫你去問問吧。
老陳很快回來告訴我說: 民主改革前,一般的貧苦牧民,別說給自己辦婚禮,就是想去看看有錢人家的婚禮都不夠資格。阿媽啦還說了:現在解放了,你又是一個漢族工作干部,一切事情都交由本人 老陳來安排了。 說到這里,他搖頭晃腦得意地說: 既然阿媽啦已經將令箭交給了我,這件事就全包在本人身上了。你就安心當你的新郎倌吧。
1964年7月6日,我和珍沁結婚。那一天,就在區里那十幾平方米的小辦公室里,區長扎西當的主婚人,人們給阿媽和我倆獻上了吉祥的哈達。老陳領著區里的炊事員嘎巴,用附近駐軍二連長李龍送過來的紅燒豬肉罐頭、雞蛋粉;阿媽從鄉下帶來的 色夏 (當地一種特別好吃的黃蘑菇),和他從索河里 取 來的大花魚,再加上區里菜地自產的青菜、小白蘿卜和菠菜,還有去年冬天區里伙房凍干的牛羊肉,還有我從縣里買來的兩瓶江津白酒和阿媽帶來的一桶青稞酒、一桶酸奶,就成了一桌滿當當、香噴噴,被他稱之為 漢藏全席 的酒席。大家吃得酒醉飯飽。
那天珍沁穿著一件紫紅格子平布的女上衣。那還是那年春天我去拉薩開會,趁休息時大著膽子去了一趟自治區貿易公司門市部(就是現在拉薩百貨大樓對面那地方)。我看中了一件女上衣,一問價錢,好像是3元5角錢。沒等那女售貨員將衣服從柜臺里面拿出來,我就先將錢遞了過去。售貨員將那件衣服放在了柜臺上,奇怪地笑著看了我一眼,我連忙抓起衣服就塞進了小挎包,不像是在 買 ,倒好像是在 搶 。這可是我今生今世頭一次,給自己心愛的女人買的第一件衣服,心里頭是既甜蜜又暖烘烘的。
(這張照片是1968年我們第一次去內地休假時在長沙照的。也是珍沁生平第一次照相。)
由于珍沁的阿爸早已過世,結婚時沒有人給我鞍韉,但阿媽還是按照老規矩,給我取了一個藏族名字 益西索郎。阿媽滿懷喜悅地悄悄告訴我,這還是她請了一位大德喇嘛給取的。作為 舅舅 的依地,那時還是個13歲的小孩,阿媽也專門帶他來參加了我們的婚禮。
飯后,夜幕降臨,人們又在院子外面的草地上,燃起了篝火,跳起了歡快的巴青鍋莊。老陳樂呵呵地說: 這就叫:藏漢連姻,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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