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雜的走鄉春節里，繁俗縟節總有讓人感到疲倦的小路時候，在噼啪的走鄉鞭炮聲和接連的寒暄聲里，人們對清幽極其渴望。小路如果把人體也比作一部機器的走鄉話，總感覺機器的小路某個部件被泥垢所束，如何加大馬力也依然感覺渾身軸軸，走鄉必須接受一次徹底的小路清洗，才能再次周而復始地運作起來。走鄉和鄉間小路邂逅之前，小路我正是走鄉懷著上述的心情。剛剛從七大姑八大媽密集的小路嘮嗑中抽出身，腸胃中的走鄉魚肉菜還沒來得及和胃酸發生反應。推開后門，小路隨著腳步的走鄉逐漸邁出，離那條堆滿瓜子皮花生皮橘子皮和煤灰的小街也越來越遠。在農村，離開居住區，自然就是偌大的農田。
在任何時候，對環境帶來威脅的總是人類。這一點，在我離開居住區漸近鄉間田野的時候感受尤為強烈。近幾年，家鄉的養殖業迅猛發展，錢讓人們的眼角充血，很短的時間內，家家戶戶那些一到夏季就蔓藤密織、瓜果飄香的菜園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紅磚和鐵絲網壘建而成的方形貉子窩、貂窩、狐貍窩，它們橫縱交織，上下擺布，擠占了院子里所有的空間。這還不算，這些尊貴動物的糞便，被肆意地堆放在靚化了的街巷旁，流淌著清泉的河流旁，甚至遠離居住區的林壩旁。自此，鄉村的味道便成為騷臭，尤其是夏季，林叢內、青草旁蒼蠅遍地，河流溝壑的表面被鍍上一層厚厚的綠毯，那個水秀、風輕、林幽的鄉野小村只能是成為遙遠記憶里的一抹了。
這時候，要想觸摸到真實的小村的脈搏，就必須沿著某一鄉村小路，深深地走，遠遠地走，走到鄉野的深處，走到尚未被人類的手掌觸及到的邊遠的地方。
我就是這樣，沿著一條鋪滿細沙的小路，漸漸地走到了鄉村田野的中心的。
冬天的田野，一片荒蕪，既沒有清新如洗的青草味道，也沒有成熟季節的酣甜芳香。可是，味道并不是僅僅靠鼻子嗅到的，它有時可以通過視覺和聽覺而產生。放眼望去，一望無垠的土黃，總是讓我聞到親切而熟悉的黃土氣息，這氣息正伴著潺潺的春水聲而變得日益濕潤起來；閉目傾聽，風聲如哨，清晰脆亮，質感蒼涼，是一種地道的老白干味道；而走到那片玉米地，看到那七零八落的枯黃的玉米秸和地里深深的車轍印痕時，我卻聞到了一種苦澀和洪水相互交融的味道。
田野中的鄉間小路有無數條。在冬季，失去了高大植物的遮擋和掩蓋，它們在土黃的田野里一覽無遺。它們于大地，猶如血管于人類，而長短形狀和寬窄，卻又遠遠多于人體內的血管。形狀有直有彎有曲，長的連接我路過的所有村莊卻依舊沒有窮盡，短的只通過一步來寬的小水溝；寬的能并排駛過兩輛面包車，窄的只能勉強走過一人；有用大水泥板鋪的，講究的農人可在早晚休閑時刻當健步場所，有用沙子鋪的，一走路腳下便發出沙沙的聲響；有人們經年走出來的泛了白亮的土路，它們雖是土路卻也平坦，也有秋收時為了運莊稼臨時開出的土路，它們凹凸不平，色澤深黑，并留有深淺不一的車輪印痕。
其實，在冬天的田野里，倘若不求速度，不怕褲腳被附上塵土，你可以于任何一點，隨心所欲地展開你的行進路線。不用擔心河流溝壑的阻擋，凍結的冰可以成為你頗有情趣的一段路；不用擔心腳底的植物根系，它們都已干枯萎縮，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阻礙你邁向任何一個方向的腳步。看到那個影影綽綽的小村莊了嗎，看到那些裊娜在上空的炊煙了嗎，看到那個屹立在西方的尖尖的小佛堂頂了嗎，那么，你盡可以鎖定這個目標，沿著一條直線徑直朝那里走去，走呀走，走到那條堆滿柴桔的小巷子，推開那道系了紅布條的木柵欄，敲開那扇緊閉著的深灰色風門，撩開那條厚厚的紫花棉門簾，見到那個你朝思暮想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白發親娘。
是啊，多么希望，在我雙腳踏著的這片土地上，永遠存在一條我能見到世上一切親人的最近的路啊。
我一定要承認，我對鄉間田野以及那些交織羅列的鄉野小路的愛，歸根結底，是源于我和土地、親人之間無法割舍的血肉親情，源于那無數我和農事之間無法忘卻的糾結往事。
鄉野小路，連接著相隔五華里的我的兩個家。一個是婆婆家，一個是媽家。每天，我都會在連接這兩個端點的線段上走。有時走到它的另一個端點，有時接近另一個端點后，又慢慢地回到原點。方向不同，路線不同，心卻總是被填的滿滿，思緒也總是飄得遠遠的。多好，無論走到哪個端點，總會有可口的飯菜、滾燙的炕頭和親切的話語在等著我，使我忘了年齡、忘了女兒、甚至忘了身上肩負的責任，而只想著做一個被大人呵護和溺愛的孩子，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無憂歲月。
而這種憧憬只能是轉瞬即逝，一片黃葉、一根枯木、一抹夕陽，乃至一個遙遠村莊的模糊輪廓，都會讓我感覺到歲月的無情與世間的滄桑。一棵古榆站在村落的邊緣，年復一年，容顏未改，姿勢未變；而我的親人們，卻在如水的時光中漸漸地老去。母親的聽力是在什么時候下降得這么快呢，婆婆的腰身又是在什么時候彎曲得這么厲害呢。很多時候，在與他們交流，我總是躲避著他們那渾濁的目光和蒼老的表情，因為有一種穿透身心的深深涼意，會在那些時刻狠命地向我襲來；而每每被這寒意席卷過的我，總是會忍不住走上一條鄉間小路，讓曠野、樹木、藍天、陽光把我潮濕的心晾曬干凈。
走下去，沿著這些鄉村小路一直走下去，多么希望，在這小路的端點，永遠能夠看到我那些健康幸福的親人，永遠能夠感受到他們溫暖如初的親情；又多么希望，那個水秀、風輕、林幽的鄉村，再次從我遙遠的夢境中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