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
余既僦居東直房,袁宏潔其廳右小室讀書,道西而以徐文長所書“文漪堂”三字匾其上。湖游
我租了東直房居住以后,袁宏把廳右邊的道西小房間整理干凈后在那兒讀書,并用徐文長書寫的湖游“文漪堂”三個字作為匾掛在上面。
或曰:“會稽,袁宏水鄉也,道西今京師囂塵張天,湖游白日茫昧,袁宏而此堂中無尺波一沼之積,道西何取于漣漪而目之?”
有人說:“會籍是湖游水鄉,如今京城喧囂煙塵布滿天空,袁宏白天也是道西模糊不清,而且這個堂中沒有一點兒的湖游水波池沼,為什么取名“漣漪”并每日看著它呢?”
居士笑曰:“是未既水之實者也。夫天下之物,莫文于水,突然而趨,忽然而折,天回云昏,頃刻不知其幾千里。
我笑著說:“這不是指現實生活中的水。天下之物,沒有比水更加豐富的了,突然就急流,忽然又轉彎,氣象雄偉壯觀,頃刻之間不知幾千里。
細則為羅觳,旋則為虎眼,注則為天紳①,立則為岳玉;噴而為霧,吸而為風,怒而為霆;疾徐舒蹙,奔躍萬狀。
細流就如同輕薄的絲織品,轉動的水流就如虎眼一般,向下則成瀑布,立則為玉山;矯而為龍,噴而為霧,吸而為風,怒而為霆;快慢舒緩緊迫,奔騰跳躍狀態萬千。
故天下之至奇至變者,水也。夫余水國人也。少焉習于水,猶水之也。
所以天下最奇特最變化無窮的就是水。我是水鄉人,少時就習慣了水,猶如水一般到處游歷。
已而涉洞庭,渡淮海,絕震澤,放舟嚴灘,探奇五泄,極江海之奇觀,盡大小之變態,而后見天下之水,無非文者。
不久橫渡洞庭湖,淮海,震澤,乘船游歷嚴灘,探尋奇妙的五泄,覽盡江海奇特的景觀,閱盡大大小小的變化形態,而后見天下的水,沒有文章不能表現的形態。
既官京師,閉門構思,胸中浩浩,若有所觸。前日所見澎湃之勢,淵洄淪漣之象,忽然現前。
在京城做官后,閉門構思作文,胸中宏闊壯大,像很有感觸的樣子。前日看見的澎湃的氣勢,淵洄淪漣的氣象,忽然出現在眼前。
然后取遷、固、甫、白、愈、修、洵、軾諸公之編而讀之,而水之變怪,無不畢陳于前者。
然后取出司馬遷、班固、杜甫、李白、韓愈、歐陽修、蘇洵、蘇軾諸公的文章來讀,而水的變化奇幻,無不全部呈現在眼前。
或束而為峽,或回而為瀾,或鳴而為泉,或放而為海,或狂而為瀑,或匯而為澤,蜿蜒曲折,無之非水。故余所見之文,皆水也。
有的受束縛而形成峽,有的回旋而成瀾,有的鳴響著成泉水,有的奔放地流入大海,有的狂野而成瀑布,有的聚合成澤,蜿蜒曲折,沒有不是水的。所以我所看到的文章,都是水啊。
今夫山高低秀冶,非不文也,而高者不能為卑,頑者不能為媚,是為死物。水則不然。
如今山高低秀冶,不是不豐富,但高的山不能表現出低下,頑固的不能表現春嫵媚,這是死板的東西。水卻不是這樣。
故文心與水機,一種而異形者也。夫余之堂中,所見無非水者。
所以文章的創作與水的靈活多變一樣,兩者本質相同,表現形態不同。我的堂中,所看見沒有不是水的。
江海日交于睫前,而子不知,子則陋矣,余堂何病焉?”
江海每天都在眼前交匯,但你卻不懂,是你比較淺薄,我的堂有什么毛病(不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