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
李朝元
肩背上的肩背搖籃
父子無緣,除了生命。搖籃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傷感也有點悲涼,肩背事實就是搖籃如此。從生下來到長大成人再到參加工作,肩背細數起來和父親在一起的搖籃時間零零碎碎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年。按照現在流行的肩背說法我算是標準的“留守兒童”。
“你剛到洛陽就‘要帶背和婆’”。搖籃父親在說這句話的肩背時候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他是搖籃輕輕地,又是肩背隨意的,還是搖籃短促的。可是肩背它卻讓我記憶終身。我記住它是搖籃因為這是我唯一一次如此地靠近父親、親近父親,肩背而這種靠近、親近又是由父親說出來我才知道的,否則在我記憶的天空里就再也尋找不到靠近父親的體驗,親近父親的經歷了。所以,每每念及他就覺得一身的蒼涼,一心的酸楚;父親的感情就是這樣渺渺遠遠和不可企及;父親的懷抱就在眼前,寬大溫暖卻無法投入。就是這樣糾結,這樣的無可奈何。思想在黑夜里郁抑,情緒卻在靠枕上纏繞。它讓我無法抉擇,無法判斷,怎樣去找回,怎樣去面對父親的那一點親情。或者怎樣走進他的心靈,探究他對于我情感的點點滴滴。
“要帶背和婆”。帶就是“背帶”,“婆”就是我的奶奶,我的祖母。在我的故鄉把奶奶叫“婆”,把爺爺叫“公”,把外婆叫“皭(jiao)婆”。在異鄉的幾十年,但凡和故鄉親人有聯系說到他們的時候這種稱呼從未改變。關于“皭(jiao)婆(外婆)”我查遍詞典也得不到結果。“皭(jiao)”是“譯音”,是我生拼硬湊、想象出來的字,或許它就是一句方言,是水族(外婆是少數民族)方言。“要帶背和婆”完整的意思就是:給我拿背帶來,讓奶奶背我,我不要你(父親)背我。那是母親帶著我從故鄉廣西來到河南洛陽解放軍第八步兵學校。父親在那里做軍事教官。我不習慣陌生的環境,不習慣陌生的父親,所以這樣說了。父親沒有告訴我那一年我多大,我也沒有問過父親那一年我多大。只是記得這句話,只是按照我的理解去記憶這句話。而我之所以牢記了這句話,是因為在我和父親相處的有限的、可憐巴巴的日子里說話不多,找不到要說的話題,所以這樣的一句話就記得很清楚,記得很牢固。也就是說除了這句話里隱含的親近讓記憶牢固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親近的蹤影了,當然除了生命。而對于父親,我不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不知道他是外向還是內向,更不知道他對于我感情的程度。還在于:我對他的陌生;他對于我的也是陌生。我在想:如果他想說他自然會說。不想說也沒有必要一定要他說。事到現在自然清楚,呀呀學語,表達不出一個完整意思的“嬰兒”,至多也就是兩歲的年齡。這在我后來與故鄉親人的言談中得到證實。得到證實的還有:我只是隨母親到父親那里小住一段時間,之后返回故鄉,之后母親就獨自去了父親那里,然后有了兩個弟弟,有了他們的家。而我的家的實體是那間由竹籬笆、破木板和土墻圍攏,每每下雨就用木盆接漏的茅草屋。除此之外還有冬天御寒的夾衣(雙層衣服),還有那盞如豆的油燈。當然還有祖父和祖母。二老已是風燭殘年。
于是,祖母的肩背就成了我童年的“搖籃”。
當然,我的記憶尚不可以追溯到四五歲甚至兩三歲的年齡,所以并不知道我是如何在祖母的肩背上啼哭,不知道我是如何將祖母的腰壓成歲月的虬枝,消耗她一天天老去的時光,勞頓她羸弱的生命。但是,父親說過的“要帶背和婆”可以告訴我;七個月出生的“米筒仔”曾經奄奄一息的生命可以告訴我。特別是:當弟弟妹妹(叔叔的孩子)的重量壓在我只有九歲的童年肩背時,我更清楚了這份重量和責任;更清楚了祖母的艱辛和歲月的不易,更清楚了祖母在我生命中的地位。
那一次,我將妹妹從背帶上解下來,把她放在球場邊上的一個土坎上,我去玩乒乓球,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贏了多少場次的球。現在想來肯定是贏了很多場,要不然妹妹在那里哭、在那里鬧,阿了滿地屎,在那里抓屎玩我怎么會不知道!突然同學停止了擊球,發愣地看著我的身后。當我轉過身來就有一根“咔啦棍”(竹竿做成,前端破成細條,后端留有手握的地方,手一揚“咔啦”響)打過來,我根本沒有招架的余地。這是爺爺對我不認真看護弟妹的懲罰。顯然這是責任,由此我想到了祖母,想到了祖母對我的責任。這是母親對她的囑咐嗎?
那一次,我看見村里一位表姑背著她的孩子,背帶將孩子束在肩背上,還要去挑水,她把肩背上的孩子放得很低,換肩的時候扁擔在孩子的頭上來回掠過,不小心扁擔過得低了一點就碰到孩子的頭,孩子大哭,表姑沒有理睬,照樣挑水走路。表姑肯定知道孩子啼哭的原因,她是無暇顧及。生活的重擔和艱辛壓在她的肩膀上,壓在她的歲月里,使得孩子處于低等級的生存狀態。假如那位表姑的扁擔將孩子的脖子擠傷、擠斷怎么得了。由此想到我的祖母,在我生命的雛期不知道她要付出怎樣的艱辛,付出怎樣的責任才將我撫養長大,撫養成人。這是父親對她的囑托嗎?
諸如妹妹,諸如這位表姑,在我的村子里見得太多。見得太多就照見自己,照見自己弱小的生命是怎樣在祖母風燭殘年的歲月里勞累她的身心,重壓她的腰肢。照見自己是怎樣在祖母肩背的“搖籃”里長大成人。這些付出,這些責任難道是母親給祖母的囑咐?難道是父親給祖母的囑托?我想都不是,那是一份血肉親情,它與生俱來。
親情和感情,父愛和母愛似乎在父母那里失去了,可它在祖母這里得到了。雖然得到了,卻使祖母的腰肢駝如彎弓,羸弱了她嶙峋的生命,折掉了她晚年的陽壽。
在幾十年歲月里,總是試圖從父親那里找回丟失的父子親情;總是欲將憋在心里的話拿出來詢問父親,問他怎樣看待我們之間的父子感情,怎樣理解我們之間的父子親情。但是,有另一種“陌生”占據著心靈,讓我始終難以啟口。雖然這種陌生不再是“要帶背和婆”的陌生,卻像是情感干涸久久之后的陌生;又像是冬天里的柳樹,雖有密密的枝椏,卻失綠色的芽青。
父子無緣,除了生命。有緣的倒是祖母,是兩歲的年齡脫口而出的“要帶背和婆”。難以忘懷的祖母,一生都難以報答、永遠也無法報答的祖母。
至親的祖母,遠去的祖母,已在天堂之上的祖母。“要帶背和婆”——此時我情愿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嬰兒,將您喚回,在您的背上,把您的肩背當作我永遠的搖籃。可是祖母,您生命的燈油已經耗盡,故鄉茅草屋上的霜露已經隨著春雨,潤進父輩,潤進孫輩們生命的田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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