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父親訪友回來，兩棵樹離家還有十幾里路，兩棵樹天卻黑了，兩棵樹路面上的兩棵樹殘雪被車輪壓成了冰，看不出晶瑩，兩棵樹卻又是兩棵樹滑的，父親和她都推著自行車，兩棵樹父親在前，兩棵樹她在后，兩棵樹她跟著父親的兩棵樹腳步，她的兩棵樹手被凍得疼起來，像有尖厲的兩棵樹針扎在她的指尖上，她把一只手縮進袖筒里，兩棵樹另一只手推著像冰條一樣的兩棵樹車把子。風也尖厲起來，兩棵樹割在她臉上，似要割掉她臉上的一層皮。她抬起那只縮在袖筒里的手，捂著臉上裸露的皮膚，那里稍稍暖了一些，父親的腳步越來越快，前面有螢火蟲一樣的燈光點綴著，仿佛是些慵懶的星星滑落在天邊。父親說： 快到村里了，到了村里找個人家，把車鏈子修好，咱們就可以快點到家了。

她也就加快了腳步，她摔了好幾個跟頭，父親并不管她，只讓她自己爬起來，她踉踉蹌蹌的，父親生氣了，說： 你再不快點走，咱們恐怕就得凍死在這荒地里了。

她邁著有些麻木的雙腿，就著父親的責備努力著向前。

終于，她和父親到了村子里，村子里的燈只剩下幾盞，父親選了一家走進去，門是從里面鎖著的，父親敲了幾下，里面有個男聲問： 誰啊？ 父親說： 我們是過路的，車鏈子斷了，離家還有十幾里，修不上，就要凍死在這野外了。 里面的人說： 那你等等啊，我穿衣起來。
燈光大亮了，男人開了門，把她和父親讓進屋子，屋子里真暖和，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家的感覺，男人說： 喲，還有個孩子呢，快進屋里吧。 男人的身后是個穿戴整齊的女人，叫著她說： 進來，孩子，炕上熱乎著呢。
她遲疑著看父親，父親說： 去吧，嬸叫你你就去吧。 男人也說： 去吧，孩子，我和你爹修車子，修完了你也暖和好了，你們爺倆好回家走啊。 女人接著說： 就是，你的媽在家里肯定惦記著呢。
她進屋坐到炕邊，炕上的被子里還有兩個正睡著的孩子，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像秋天從樹上剛剛摘下的兩個紅蘋果。外面的動靜沒有吵醒他們，他們徜徉在自己的甜夢里，嘴角上挑，要笑的樣子。
她聽到父親和男人忙碌的聲音，錘子砸在車鏈子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她又回頭看了看那兩個熟睡的孩子，她小聲說： 爹，你小聲點，有人睡覺呢。 父親沒有聽見，因為父親砸車鏈子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她坐在炕邊，眼皮開始打架。
她聽到父親在門外叫她： 好了，修好了，閨女，咱們回走吧。 她跳下地，來到外間屋，看見父親和男人已經把車子推出門外，女人跟出來，把她棉衣的衣領向上拽了拽，說： 天冷啊。
她和父親走了，她只聽父親跟人家說： 麻煩你了，兄弟。 男人說： 有什么麻煩的，誰還沒有個難處呢？
她回頭看，男人和女人的身影映在燈光里，像兩棵樹。